冯培德:《空虚的云》 七2025-02-05 10:39
萧公子忠国与从弟富国被送到泉州府衙之时。咸丰六年九月十日,中国商船亚罗号从厦门驶抵广州,挂着英旗,被大清水师扯去其英旗,捕去船上华人水手十三名。英领事巴夏礼向两广总督叶名琛抗议,交涉决裂。
九月二十九日,英舰攻击广州,英军登陆,焚烧广州民居数千家后退出。英国首相麦斯东爵士向国会提议出兵征服中国。
萧玉堂老爷接到儿子,少不得又大骂一顿:「你这小畜牲,竟敢私逃去衡山出家,还把富国也带去,你一举断绝我萧门三房血脉香烟,可恶已极!如今你既来了,今后就须安分读书,你今年十七岁,发育成人,理应授室了,今后生男育女,毋负父母之期望!」
公子闻言,如遭雷殛,全身瘫软痲痺,答道:「爹爹,孩儿尚年幼,仍想多读书几年,学得一技,才可成家。」
玉堂怒道:「满口胡言,分明推搪,仍想去做和尚,你也不念父母年迈,你甘愿做罪人,亦不念父母劬劳之恩幺?若再推搪,非吾子也。」
王氏夫人说:「孩儿,你但安心成亲,决不妨你拜佛,当初你母是拜佛求得你降生的,你爹亦不曾禁你拜佛,只要你成亲,为萧家留下后代,上报亲恩,以全人子孝道,你就仍然拜佛吃素,又有何妨?你爹决不阻你的,将来子孙繁昌,同拜佛恩,如此方好?」
忠国只得答应:「谨遵爹爹与娘亲之命。」
吉期之日,萧府两顶花轿,八音队吹吹打打,往田府及谭府迎来了两氏小姐。轰动了泉州百姓,都来争看萧府娶两房媳妇。
萧公子竟毫无喜容,只是任由家人摆布,打扮成新郎,在喜乐声中与两位小姐拜堂。然后拜了父母。
众仆妇簇拥公子先进入田氏新房,众人喜气洋洋。公子却感同被押赴刑场受斩,不敢面对凤冠红巾的新娘,众仆妇看见新郎如此害羞,都忍不住窃笑。
管家李大妈笑道:「少爷,大喜呀!快去揭了新人喜巾,一同暍交杯酒吧,这边喝了,还得到谭姑娘房去再喝交杯呢!嗳!可真是古今罕有的大喜事呀!花开并蒂好事成双呀!」
公子说声:「我不要!」就飞逃出房,逃往书房去了,众仆妇无不掩口而笑。
王氏夫人闻报,赶来敲门道:「孩儿,为何逃出新房?」
公子不敢作声。夫人说:「孩儿休再孩子气了,快开门来,待为娘送你上新房去。」
玉堂老爷也来了,隔门叱道:「孩儿,你还不出来上新房去,你真要做断子绝孙的罪人吗?真想把爹娘气死吗?」
公子无奈开门,让母亲与众仆妇拥到田氏新房。夫人就对田氏说:
「田姑娘,我家孩儿好不晓事,生受你了。」
田小姐慌忙起身下拜婆婆,羞得不敢讲话。
夫人扶起了新娘,笑道:「姑娘免礼!」又笑叱公子:「孩儿,还不快过来向新娘子赔罪哪!」
众仆妇瞧那公子脸色惨白,全身战抖,真叫人好笑,众仆妇无不掩口葫芦,推那公子上前,迫他向田氏一拜,又迫他去揭喜巾。
公子抖着手,被迫揭开新人喜巾,只见田氏清丽绝俗,端庄高雅,羞得满面绯红,低头垂睫不敢仰视,公子何曾见过这般秀丽少女?他又惊又喜,心头狂跳,但是转念一想,此姝如此清丽,必是仙姝下凡,正该敬重,岂可贪迷美色而误了未来出家大事?
夫人欢喜不尽,催促道:「孩儿,还不快与田姑娘喝交杯喜酒呢?」
公子只是呆呆的坐着不动,夫人亲来捉了儿子右手,又拉了田姑娘的柔荑,叫:「李大妈倒酒来。」
两小口含羞答答,只得沾着杯边喝了交杯酒,众仆妇齐声道喜拍掌。
夫人欢喜不尽,又说:「好了,如今孩儿且到隔壁新房去,和谭氏姑娘喝交杯酒。」
公子只得任由众仆妇摆布,拥到谭氏新房,一样给娘亲逼着他和谭姑娘喝了交杯。他只见谭姑娘亦是秀美绝伦,楚楚可怜,公子更不敢多望了。
夫人笑道:「孩儿,你须知你一身兼祧萧家两房一房是你父亲,另一房是你三叔故此奶奶昔日命我和你爹为你聘下田氏谭氏两位姑娘,都是平妻,不分嫡庶,田姑娘生子从祧你父亲本房,谭姑娘生子则祧你三叔,今夜是你大喜之夜,你三叔早夭无后,你理应先在谭姑娘新房安歇,明晚到田姑娘新房去。」
公子不敢回话,夫人笑道:「这是人生正事,你无须典腼的。」又对众仆妇说:「我们走吧!别妨碍了新郎新娘吉日良辰。」
公子突然慌张大叫:「娘亲别走!」
众仆妇都笑得掩口不迭!
夫人笑道:「孩儿,你已长大成人,不能长叫为娘跟着你,今后须由两位媳妇照顾你了。」
公子看着母亲与众仆妇倒锁房门而去。吓得他着慌,看那谭小姐坐在床沿,面向帐内,含羞低头,十分楚楚可怜。
「天哪!」公子说:「叫我怎么办才好?」
他已决定了俟机逃走去出家修行,怎肯毁了童贞?而对此绝世仙姝,他也不动心,况且,他又想到,家室之累,更难出走,他就更加心如冰寒了。又何况彼此素未会面,何来感情呢?
谭氏小姐含羞等待,直至红烛将尽,烛影摇曳,仍不见良人来就,偷偷窥看,原来良人竟面对墙壁打坐于地面。
谭小姐一惊非同小可,不解良人何以如此作为?她百思不解,又难以启齿相问,又恐郎君受凉,无奈只得含羞搬被轻置于郎君身旁。
公子微觇小姐婀娜背影,不禁生怜,心中喟叹:「卿何薄命,怎知我终须将你遗弃,叫你独守空帷呢?」
他私下于心不忍,旋又摄念。只恐因怜而生爱,造成情孽,则今生永无脱身之时,他再深想一层,红粉佳人,到头来,无非亦是黄土之骷髅与草木同腐,生死无常,何可留恋?人生如梦,富贵荣华,妻子财禄,欢爱悲喜,七情六欲,无非都是一场虚幻,何苦自己作茧呢?
他越想,心越冰冷,连那一丝怜爱之心也冰冷下来了,也不去使用那卷被褥,只当不见。红烛燃尽,窗外月移花影,谭小姐趁着月光,看见俏郎如此,禁不住心酸垂泪。
次晚,夫人领众仆妇送公子入田氏新房,公子亦一如前夜,自己坐在墙脚面壁,直到天亮,目不旁瞬,心如止水。
田小姐含羞在新床候到凤烛成灰,月影西斜,仍不见郎君来就寝,只见他仍在面壁,唸唸有词,声声都是佛号。
田小姐鼓勇羞问:「地面寒冷,久坐滞血,郎君何不到椅上坐呢?」
公子答道:「正要冰寒才好。」
田小姐不敢多问,左思右想,猜不出郎君为何如此无情古怪。又忖道:「你既如此信佛,又何苦娶我为妻呢?我好不命苦!」她想着心更酸苦,「莫非真是嫁了个和尚幺?」
田氏和谭氏各自伤感薄命,流泪到天明,方才朦矓入睡,仆妇已来敲门奉水梳洗了,两小姐都装作若无其事,如仪定省翁姑,不敢表露。
玉堂夫妇只道心愿已遂,来年必可抱孙了,欢喜不已,那知儿子与两媳都是貌合神离?
过了几夜,公子请田氏谭氏同到书房坐下。
公子说:「我奉父母之命,与两位小姐拜堂成亲,可谓三生有幸,但我自惭形秽,不足匹配两位小姐,而且我从小矢志出家修行,我只恐有误两位小姐终身,我既不能抗命父母于先,又不能善待两位小姐,正应向两位负荆请罪,但百拜亦不足补我之愆过了。」
公子说完,深深一揖,两女慌得赶忙回拜:「郎君何须如此?」
田氏随即泣道:「妾身父母久闻郎君人品清高,故此愿结丝萝,妾身亦方庆终身有靠,安知郎君原来无情!」
谭氏亦泣道:「郎君既早已矢志出家,何不早些讲明,也好退婚,如今既已入萧门,却叫我两人如何自处?」
公子亦觉惨然,无词可对。
田谭两女哭够多时,公子亦哭泣难抑!
田氏问道:「郎君今后如何处置我们两人呢?」
公子说:「国家兴亡,匹夫有责,佛法兴亡,佛徒有责,我出家之志,决不可夺,如今大错铸成,我亦无法挽回,但盼我等三人仍旧如平日,彼此成为闺中净侣,彼此互相尊重,一同修行。须知人生如梦,今日红颜,明日青冢,今生情孽,他生难偿,我等何必又种情因?不如及早修行,清净还原,免受再堕轮回之苦,岂不甚好?今与两卿修行,他时都归莲华法会,永生佛土,永脱苦海,岂不甚好?」
田氏泣道:「郎君既以来生大事为重,今生人伦为轻,夫复何言?」
谭氏亦哭道:「我两人命薄,除了青灯木鱼了此残生,又有何法?唯有听命而已!」
公子说:「两卿勿悲,如今我劝你两亦学佛修行,岂不胜于庸碌一生?」
这公子讲些佛经,也不过只是些显浅的初步生死轮回果报之说,两女难道没听过幺?也只有忍悲聆听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