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佛笔记

有关雀离佛寺的几个问题
2024-11-06 09:54

◎ 李 澜

目前所知,文献记载的雀离佛寺有三处:一处位于古代的犍陀罗地区(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一处位于新疆库车的苏巴什遗址,还有一处位于北齐的邺城今河北邯郸市临漳县。三个不同的地方都存在名为雀离的佛教遗迹,笔者以此作为线索,结合相关的文献资料和考古材料,从建筑形制和布局出发,通过对这三个佛教寺院进行初步比较,进而讨论早期的佛教寺院自西向东的大致演变模式,主要表现在塔形制的转变以及寺院布局的演变等方面。

一、历史背景

1、雀离的含义:

(1)依伯希和考证,昭怙厘、雀离、雀梨均为eaknri、eaknr等名的汉字不同写法,既为一搴堵坡名,又为一寺名,stflpa eaknr的意思为窣堵波尖。此字似来自古代龟兹--焉耆语Cakir(梵文Cakra),意为轮,转义为寺院。

(2)张星烺注:雀离乃梵语Sula之译音,顶上三叉戟也。

(3)《续高僧传玄奘传》:又东行至健驮逻国即世中所谓雀离浮图是也赍大幡长七百余尺,往彼挂之,脚才及地,即斯塔也。亦不测雀离名生所由。

(4)《大唐西域求法高僧传慧轮传》:复有大率堵波次此西南有小制底,高一丈余,是婆罗门执雀请问处。唐云雀离浮图,此即是也。

从以上的四条记录来看,虽然解释有所差别,不过可以看出雀离(雀梨)与佛教的寺院或佛塔有关。现存文献中记载了三处雀离佛寺,它们的地理位置和研究状况分别是:今巴基斯坦的白沙瓦市郊,即古代犍陀罗地区的佛寺,缺乏相关的考古调查和发掘报告;新疆库车的苏巴什遗址,已经进行过一些遗址的调查和发掘工作;北齐邺城的雀离佛院,至今没有发现遗址。

2、相关文献

(1)古代犍陀罗地区(今巴基斯坦白沙瓦)的雀离浮图:《洛阳伽蓝记》卷5引《宋云行记》:复西南行六十里,至乾陀罗城,东南七里有雀离浮图。《道荣传》云:城东四里。推其本源,乃是如来在世之时,与弟子游化此土,指城东曰:我入涅槃后二(三)百年,有国王名迦尼色迦,此处起浮图。

佛入涅槃后二百年来,果有国王字迦尼色迦,出游城东,见四童子累牛粪为塔,可高三尺,俄然即失王怪此童子,即作塔笼之。粪塔渐高,挺出于外,去地四百尺然后止。王始更广塔基三百余步。《道荣传》云:三百九十步。从此构木,始得齐等。道荣传云:其高三丈,悉用文木为陛,阶砌栌拱,上构众木,凡十三级。上有铁柱高三百尺,金盘十三重,合去地七百尺。《道荣传》云:铁柱八十八尺,八十围,金盘十五重,去地六十三丈二尺。

雀离浮图自作以来,三经天火所烧,国王修之,还复如故王于四角起大高楼,多置金银及诸宝物塔内佛事,悉是金玉,千变万化,难得而称。旭日始开,则金盘晃朗;微风渐发,则宝铎和鸣。西域浮图,最为第一。

《北史》卷97《西域传》:乾陀国,在乌苌西所都城东南七里有佛塔,高七十丈,周三百步,即所谓雀离佛图也。 (略)

(2) 新疆苏巴什雀离(雀梨)佛寺遗址:《水经注》卷2引《释氏西域记》:(龟兹)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雀离大清净。《出三藏记集》卷第14《鸠摩罗什传第一》:其母慧解倍常,往雀梨大寺听经,忽自通天竺语。玄奘《大唐西域记》卷1《屈支国》:荒城北四十余里,接山阿,隔一河水,有二伽蓝,同名昭怙厘,而东西随称。佛像装饰,殆越人工。僧徒清肃,诚为勤励。东昭怙厘佛堂中有玉石,面广二尺余,色带黄白,状如海蛤。其上有佛足履之迹,长尺有八寸,广余六寸矣。或有斋日,照烛光明。

(3) 北齐邺城雀离佛寺:《北齐书》卷13《赵郡王琛传》附子《毅传》:(河清三年)出至永巷,送华林园,于雀离佛院令刘桃枝拉杀之,时年三十六。《资治通鉴》卷170《陈纪四》:(太尉赵郡王睿)出,至永巷,遇兵,执送华林园雀离佛院,[胡注]:释氏西域记:(龟兹)国北四十里,山上有寺,名雀离大清净,故仿以建佛院。

二、佛寺的建筑形制和布局

1、古代犍陀罗的雀离浮图

根据《洛阳伽蓝记》记载,雀离浮图周长三百九十步,塔身高约三丈,在塔身以上还上构众木,凡十三级,立铁柱以及十三重金盘,共六十三丈二尺,在浮图南五十步的地方,有一座高二丈的圆形石塔。

《北史》载雀离浮图高七十丈,周长三百步。

《大唐西域记》载:雀离浮图四周围绕众多小率堵波,浮图周长为一里半,五级塔基,高一百五十尺,然后在塔身上立二十五层金铜相轮。浮图东面石陛南有二座小率堵波,一座高三尺,一座高五尺,形状类似雀离大浮图。浮图的西边有伽蓝,也应为迦腻色迦王所立。

根据以上文献,我们可以大致归纳出白沙瓦雀离浮图的建筑形制和布局特点:

(1) 中心为一大型覆钵塔,塔周围环绕众多小还愿塔,整体建筑以塔为主。

(2) 塔附近还建有寺院,功用似为僧房,供僧人日常起居及其它活动。

由于文献中提到的雀离大寺没有发掘,笔者拟采用附近地区已调查或发掘过的相近佛寺遗址来作为讨论的实例:

①Butkara I遗址:Butkara I遗址位于斯瓦特考古博物馆西北1公里处,1956年至1962年间由意大利的考古队进行了发掘,出土了中心佛塔(main stfipa)、还愿塔(votive stflpa)以及僧院(monastery)。在布局上,中心佛塔被周围的还愿小塔所环绕,并且在塔的北部有一排精舍。中心大塔呈圆形平面,类似咀叉始罗(Taxila)的Dharmardjika大塔。从发现的垒砌方式可以推测,这个遗址的年代为3到8世纪。

②Dharmardjika:位于咀叉始罗,现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市东南约35km处。中心为一大塔,平面呈圆形,基座上凸起一座四级台阶的平台,它的直径(包括平台和阶梯,不含礼拜道),东西长约45m,南北长约44m,塔身的平均直径约34.5m,遗址现存高度约1.35m。许多还愿小塔环绕着中心佛塔,与中心塔基座平台的距离在4.5到6m之间。遗址北边有一排建筑,可能是僧房。除了还愿塔之外,Dhamarajika遗址也是许多小佛堂环绕着中心大塔,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佛堂之间的空间逐渐被小神龛等附属建筑所占用。

关于Dharmardjika的年代,其中心佛塔和周围部分还愿塔在阿育王时期可能已建成,但均毁于公元1世纪的大地震。公元1世纪之后又进行了重建,我们现在所看到的遗址,年代都在公元1世纪之后。

③Jaulian:位于咀叉始罗,整个遗址有一个中等规模的僧院(monastery)、较高的南塔院和较低的北塔院,以及连接二塔院的西庭院。主塔位于南塔院,四周紧密环绕着一圈小塔及倚靠于围墙安放造像的小佛堂,均面向主塔。其余的塔和佛堂都位于北塔院和西庭院,而僧院有四周环绕的僧房、集会厅、饭厅以及其它房间。

Jaulian的主塔有方形塔基,圆柱形塔身有覆钵和伞盖,塔基的一边延伸出一段长阶梯,塔身和覆钵表面饰有石膏浮雕。主塔的大部分结构已经消失,仅塔基保存较为完好。主塔原始结构的年代可以追溯到公元2世纪,即贵霜早期。有21座小塔位于南塔院,5座在北塔院,还有1座在西边庭院中。它们均是对主塔缩小的模仿,只是塔基不同于主塔的长方形而为正方形,且带有更多的装饰。

和Dharmargjika一样,Jaulian的小佛堂也是环绕着主要建筑,所不同的是,它们还环绕着其它的附属建筑。根据发掘者的推测,佛堂环绕侈塔的布局大约出现在公元1世纪,而像Julian这种四方形的环绕布局,年代可能更晚。

从以上古代犍陀罗地区的考古遗址来看,出土的佛教寺院遗址在形制和布局上基本符合文献记载:这三个遗址均有一座中心佛塔,郡由基座圆形塔身及覆钵等构成的主塔,周围环绕着众多还愿小塔,同时还发现有类似精舍的僧院(Monastery)。倘若从具体的数字来看,雀离大寺周长为三百九十步,周一里半。按照这样计算的话,雀离大寺主塔直径约为100m,包括塔基。而Dharmargjika遗址的主塔,包括基座和礼拜道直径为44到45米,虽然不及雀离大寺,但从规模上说,也是非常庞大的。

2、新疆库车雀离佛寺遗址(昭怙厘大寺)

位于新疆库车的雀离大寺,又名昭怙厘大寺,遗址位于今库车县东北约23km处铜敞河的东西两岸的苏巴什遗址。在《大唐西域记》并没有太多的关于寺院建筑形制和布局方面的描述,所幸前人发现了相关的遗址,并且在此遗址上已经做了不少工作,可以作为我们讨论的基础。

苏巴什遗址包括好几处有规模的寺院遗址,它们在建筑形制和布局上差别较大,具有不同的功能,其中比较完整的是铜敞河西岸的SBWl号遗址,以及河东岸南部的佛寺遗址。SBWl寺院主要有佛殿、塔院和讲堂三种类型的建筑。在布局方式上,塔院SBWl-2和中心佛殿SBWl一1并列位于寺院的中间,中心佛殿后边为讲堂和另外一座佛殿。

河东区南部寺院遗址有塔院、讲堂和僧房三种类型的建筑。在布局上,寺院可分为上下两部分,塔院位于高地,而讲堂和僧房位于地势较低的位置,这种形式的布局可见于犍陀罗地区的Jaulian寺院。

(1) 塔院:SBWl-2塔院从布局上看,是以露天大塔为礼拜中心,四周环绕围墙,中心为覆钵塔,塔基呈方形,较高大,塔身为四层向上逐层缩小的平台。塔的周围并未像犍陀罗地区的佛寺布局一样,环绕着小型的还愿塔及佛堂。

河东区的SBE4也属于塔院建筑,庭院中心为覆钵塔,建于高约0.5m的覆斗形平台上,平台上为方形塔基,塔基上面为圆柱形塔身。塔院西侧围墙上有一排佛龛,东侧残存两间佛殿,西北部的回廊建筑以及南部的房间均已残毁。塔院由露天大塔和环绕大塔的其它建筑构成,这种布局方式类似犍陀罗地区塔院在露天大塔四周环绕佛殿或佛塔的方式。与犍陀罗的佛塔相比,这些遗址中塔的形制发生了一定变化,首先塔基的平面呈方形,不似Dharmargjikci,Butkara I等遗址主塔的圆形平面,且塔的基座在一定程度上加高,塔身变矮,依旧保留着覆钵。

(2) 佛殿:这些遗址中还出土了不少佛殿建筑,它们在布局上有时与塔院并列,例如SBWl遗址中的SBWl一1。佛殿中都出现了中心塔柱的结构,可能与龟兹地区的中心柱窟有关。

(3) 僧房:在SBWl遗址中并未发现僧房遗址,而在铜敞河西岸的其它遗址中发现了一些僧房遗址,如河西区的SBW3-3、SBW6、SBW9等。这类建筑都带有侧道,主室内有烟囱,在南壁开梯形窗户,样式和克孜尔石窟的大部分僧房窟样式一致。

以上这三类建筑是苏巴什遗址众多佛寺遗址中最主要的建筑,其它还有如讲堂、禅室等建筑。从建筑形制和布局来分析,我们可知:第一,从礼拜对象的角度分析,佛殿在布局上和塔院并列说明了对佛像的崇拜和对佛塔的崇拜已是平分秋色。第二,佛塔依旧在寺庙中占据了很重要的地位,但塔的形制发生了很大变化,且从年代上来看,大概是3--4世纪。

3、邺城的雀离佛寺

由于北齐都城邺南城的许多遗址已被临漳河水冲毁,且在文献中所见有限,因此我们无法推测雀离寺庙的位置、布局和建筑形制。

2002年,在河北省临漳县习文乡赵彭城村西南发现了一处东魏北齐佛寺塔基遗址,经过2003、2004年在该塔基附近进行的一系列考古勘探、试掘工作,对塔基及其周围的佛寺遗迹平面布局基本确定了。因此,笔者暂时把这座寺院作为北齐邺城佛寺的一个代表进行讨论。(1)佛寺平面布局根据钻探资料,寺院平面呈正方形,坐北朝南,塔基周围有边长约430米的方形围壕,壕沟宽5-6m,深3m左右,寺院占地约19万m2,在迄今考古发掘的佛教寺院遗址中规模最大,大约占据了当时的一坊之地

塔基位于正方形寺院南北中轴线的南部,是整个寺院的核心。在寺院东南部、西南部各有一座方形院落,院落由夯土建筑围合,边长约110m。自东南院落西北角、西南院落东北角向北,各有一组夯土建筑向北延伸,分别列于塔基东西两侧。此外,寺院北部的勘探还发现了小规模的夯土建筑基址、水池遗迹、路土遗迹、灰坑等。

(2) 塔基:从具体资料来看,塔基的地下基槽为正方形,边长约45m,根据柱础石的间距,可以推测出正方形塔心实体边长约30m。

(3) 佛寺西南院落:经过2004年勘探、试掘后可知:该院落平面呈正方形,四边由长约110米的建筑围合而成,或许是一组前后有回廊的建筑,同时在院落北部中央勘探发现一座大型夯土建筑遗迹。经过初步推测,赵彭城佛寺西南院落可能为北部中央建造大殿、四周环绕回廊式建筑群的封闭式格局。平面布局可能为中央设经堂、周围环绕僧房的形式。东南院落规模与西南院落相近,或许在布局上也较相似。

综上所述,这处寺院遗址的平面布局基本以方形木构佛塔为中心,佛塔位于南北中轴线偏南部,塔的形制已经变成了汉式的木构佛塔。寺院采用多院落结构,既突出佛塔地位,同时不同院落又有相对独立的空间。这座寺院的位置、规模、形制均表明它具有很高等级,应当属于东魏北齐的皇家寺院。

三、年代问题

1、以上提到的犍陀罗地区佛寺,最早者为Dharmarajika Stupa,始建年代大约为公元前1世纪,后来毁于大地震,现在所见的遗址均为公元1世纪以后重建的;Jaulian佛寺的年代也在公元1世纪之后,Butkara I的年代较晚,为公元3到8世纪。

2、新疆库车苏巴什佛寺的兴建可分为前、后两个时期,早期佛塔的年代为3到4世纪,应该为寺院的始建年代。

3、邺南城赵彭城佛寺塔基遗址的年代在东魏北齐时期(534-577),具体的情况还有待于进一步的发掘。

四、小结

从以上列举的材料,可以看出这三个地区雀离佛寺的大致演变规律。对比一下,我们可以尝试分析它们之间的相似和相异点:

1、相似之处:

(1) 佛塔均在寺院布局中占有中心地位,或者位于中轴线上,说明在早期的东西方寺院中,对塔的崇拜还是占据着重要的地位。

(2)这三个地区的佛寺均有僧房、讲堂和佛殿等建筑,构成一个比较完整的佛教寺院。

2、相异之处

(1)塔的形制:平面从圆形演变为方形,并且在演变过程中,塔的各个部分和整体风格都发生了变化。新疆苏巴什地区的佛塔塔基加高,塔身变矮,而到了邺城地区,已经可以确定塔的形制为方形木构佛塔。从犍陀罗地区到邺城地区,在公元1到6世纪间,塔的形制从覆钵塔演变为了方形平面的楼阁塔。

(2) 犍陀罗的寺院布局从Dharmarrajika到Jaulian,寺院的轮廓范围渐渐明显,苏巴什遗址方形轮廓的外围更加明显。邺城佛寺如果参考洛阳永宁寺等遗址的发掘情况,可以看出已经完全采用了中国传统的木构建筑布局,即多院落及围廊的形式。

(3)对塔的崇拜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变得不太重要,而佛殿的地位逐渐与塔平起平坐,同时佛殿的增多也表明其在寺院中地位越来越高。这种现象反映出了佛教不断向东传播时的不同信仰情况以及佛教教义的演变;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佛教寺院的布局也越来越复杂化,逐渐规整和具有一定规模,出现了像苏巴什遗址那样成群的佛教寺院、赵彭城和永宁寺那样大型的多院落皇家寺院。

公元1世纪到6世纪佛寺自西向东的演变,包含了纵向的时间上的发展以及横向的地域上的变化,拥有同样名字的三座寺院,出现不同的建筑形制和布局,这是由佛教在中亚、西域以及中原三个地区不同的信仰情况所决定的,还反映了三地的地方文化传统对佛教寺院的影响。

例如邺城雀离佛寺的建造或许受到了北齐西胡化的影响,即上层社会沉溺于西域的歌舞、游戏与玩物中,北齐政府起用了大批西域胡人专门从事游乐。《北齐书》卷50《恩幸传》记载:刑残阉宦、苍头卢儿、西域丑胡、龟兹杂伎,封王者接武,开府者比肩。非直独守弄臣,且复多于朝政。

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佛教在北齐的传播越来越广,从西域来的沙门法师也日益增多,有的还担任了重要的僧官职务,北齐的佛教建筑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西域的影响,建于邺城雀离佛寺或许就是对西域龟兹国雀离佛寺的模仿。与此相似的实例应该还有很多,笔者收集的资料有限,对于东西佛寺演变过程的认识还值得深入研究。

摘自《敦煌研究》2009年第4期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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