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佛陀之美2024-11-18 12:27
中国式佛陀之美
◎ 张 弓
在佛陀造像艺术中,各种形象的佛陀永远是主角。佛陀造像的功能,首先是供众瞻拜,已唤起信众的信向;他同时又是艺术品,给人以审美的愉悦。这就是所谓佛教艺术两重性的体现,即宗教性和世俗性。对造像艺术创作来说,所谓宗教性,要求佛陀形象渗透神性,高标彼岸性,倡扬出世、无欲、以教化信众;所谓世俗性,又要求佛陀形象具有人性即此岸性,具有入世和有情的品格,以求得信众的亲和与认同。这似乎互相矛盾。但是在创作实践中,正是神性和人性两种因素的互动互融,推动着中国式佛陀之美的探索和创造。
这个探索过程是在圣化的创作理念指导下,致力于创造佛陀的庄严静穆之美。
我国佛教艺术中,早期的佛陀形象还比较朴质。例如东汉陶座上的坐佛(四川彭山出土),蜀汉墓门楣上的坐佛(四川乐山麻浩),东吴铜带钩上的立佛(武昌出土),都是常人的样子,面相还相当模糊,带有概念化特点。新疆依循米兰III号寺址出土的壁画释迦与六弟子(大约创作于公元三、四世纪之交中,佛与弟子都是西域青年的形象。这样的佛陀形象、即缺乏神性,又缺乏人情味,有待于艺术创作的加工,提升其两重性品格。
自东进十六国至隋唐,中国式佛陀的创造遵循了像教关于佛相行、住、坐、卧四威仪的程式规定,并且借鉴犍陀罗艺术中佛陀的造型与技法,但其哲学和美学内蕴,仍然以中国传统文化为魂魄。再这一时期的佛寺造像中,凡画面构图、窟内布局、佛的面相造型,尤其是对佛的精神世界和刻划,都可以从中品味出传统政治哲学理念和传统美学观念的渗透。
1. 尚中观念和执中理念的渗透
在中古代政治生活和社会领域,中位最尊。他发源于唯精唯一,允执厥中,戒以精一,信执其中(《尚书大禹》孔颖达疏)的传统政治理念,即传统的尚中、执中理念。同佛陀形象有关的向心对称式布局和构图,正是尚中、执中理念在佛教艺术领域的衍射。这种向心对称的构思,无论是直线的、平面的或立体的,它的整体结构都以中为核心。这个中,至尊至贵,至精至妙,唯佛陀得以居之。
2.以动且静的艺术手法
为突破四威仪呆版程式对佛陀形象的束缚,巧妙地运用以动且静的反观手法,即在佛的周围创作各式动态形象,烘托佛的庄严与静穆。这些动态形象包括威武的天王,忿怒的金刚,歌舞欢腾的伎乐,御风遨游的飞天,欢乐啼唱的仙鸟,飞卷流动的云团,云中漂浮的香花和不鼓自鸣的天乐,以及号哭的弟子,悲恸的诸天等等。
庄严天国,有情皆欢乐,是各种净土变的基调。如敦煌第220窟南壁一铺贞观十六年(公元642年)画的阿弥陀经变中,阿弥陀佛端坐在宝池中央的莲台上,池中碧波荡漾,莲花盛开,化生童子自莲中出;宝池前的平台上,两部乐伎奏乐,一对舞伎挥动长巾翩翩起舞;数不清的仙禽瑞鸟,鼓动双翼,高下翻飞;团团彩云,种种乐器,浮游天际。生动多姿的动态图像,越发衬托出佛的庄严。安岳卧佛院、敦煌石窟等处的涅槃变相,弟子们哀绝自毁的种种动作表情,衬托着右胁而卧,恬静安祥的圆寂佛陀,使得佛陀完美的神格和永恒的真性,对人们心灵的震撼更其强烈。
3.托体山阿倚山造佛
伟岸神秘、静默深邃、寥廓永恒,是人们在自然崇拜时期就已经产生的对大山品格的感悟。而人间普遍认知的佛的神格美,同他们固有的对大小品个的感悟,有相通之处。于是,人们移情巉岩,托体山阿,摩崖刻佛。如大约公元2-3世纪刻成的连云港孔望山摩崖佛像;雄居武州山之阳的北魏五尊大佛;浚县大岯山东麓北齐雕造的27公尺弥勒大佛,背靠崖壁,俯瞰黄河;甘肃武山40公尺高的北魏大佛,屹立于秦岭北麓峭壁间;武则天造17公尺卢舍那大佛,倚龙门山而瞰清流,俯视中原大地;盛唐所造33公尺和26公尺两尊敦煌的弥勒大像,端坐(卧)鸣沙山东麓,面对茫茫戈壁;60多公尺的乐山弥勒大佛,与凌云山融为一体,雄视三江激流,静观人世变化。这些与大山同体的千年大佛,融摄大山的品格,增益佛陀的伟岸壮美,永远与祖国的青山绿水同在。
4.中和美的追求
佛的面相描绘与刻划,是营造佛陀庄敬美的创作重心。四威仪须严谨有度,凭添了刻划佛陀神态与精神世界方面的难度。唯其如此,古代艺术家在这方面展示的智慧,尤其令人赞叹;这就是中和观念的引进和中和之美的追求。
礼记中庸云,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人的道德修养如能到达致中和的境界,则天地位焉,万物育焉。致中和是人君道德修养的最高境界;使佛陀形象也具有中和之美,也成为艺术家们孜孜以求的佛陀美的境界。中和本是一种抽象的道德理念,他是指心性修养达到的崇高精神境界。要将中和理念正确地转化为可视的佛陀形象,谈何容易!这是一个发现,累积,升华的漫长的创造过程。
中国式佛陀美的创造完成于唐代。中和美佛之典型就是洛阳龙门那尊大卢舍那。他面对伊水,倚崖端坐,面相庄静典雅,慈和亲切。微微下视的目光,浅浅的一丝笑意,仿佛以灰洞澈三界,圆融诸谛。一袭通肩袈裟,简朴无华,同心圆式的衣纹,如涟漪乍起,衬托着清丽的面容,显的无比圣洁。大佛的双手已经残毁。手印的缺失,使得原作表现的大佛在特定情景下的特定心绪也随之隐去;残像反而成为一幅意蕴无穷的庄严美的定格,凭人去瞻仰、体悟、诠释。大佛完成在盛唐时代熹光初露时分。盛唐人们宽广的视野,阔大的胸襟,雄浑的气魄,以及他们企盼光明正义,藐视黑暗邪恶、高歌行进的时代精神,在这尊大像中得到完美的凝聚与展示。端坐中原大地的卢舍那宝像,最好地体现了古代华夏崇高中和的审美意绪。大佛那无涯的襟怀,无限的慈爱,无穷的睿智,以及他那永恒的微笑,永存的温情,曾经给多少颗不幸的心灵以抚慰,又曾使多少人得到美的启示和愉悦!
摘自《宝莲禅寺》